-Phileesophy-

天堂里的博尔赫斯

理一分殊:

我最喜欢博尔赫斯的那篇《博尔赫斯和我》,开头的部分是一个博尔赫斯在评价另一个博尔赫斯,“我不太喜欢博尔赫斯写的东西,但我没有选择余地”。絮絮叨叨的叙述说着自己的失明、孤独和旅行,随即对另一个博尔赫斯发了一通议论,然后在结尾的时候却干脆的说,“我不知道我们两人之中是谁同你谈话”。真的是神来之笔。是不是真的有两个博尔赫斯?一个双目失明,性情温和而怯懦的老人;另一个是精通几国的语言,拥有数不尽的藏书,博闻强识,幽默勇敢的作家?抑或连一个博尔赫斯都不存在,其实都是小说中虚构的人物?类似这样的话题就是很“博尔赫斯式的”话题。

“阅读生涯中,有一个作家对我影响深远,那就是博尔赫斯。”我在一篇年末阅读总结中如是说。接触博尔赫斯,成为了我成长中最不可思议的事件。陈腐的过去一闪,神奇的时间把触角伸展到了未来的每个角落。博尔赫斯令我更加的勇气百倍。这是个永远沉浸在幻想中人,在他看来,现实其实是想象的一部分,而唯物主义的庸人们永远不会认可这一点,所以他们把现实弄的很糟糕。博尔赫斯是否存在之所以是个问题,因为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现实永远涵盖在想象的羽翼下,试想,这种神奇的境遇中,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博尔赫斯教会我们这些年轻人,生活的经历可能浅薄贫乏,而想象的经验必须丰盈如中天之日,阅读才是写作最为可靠的捷径,人生只不过是我们阅读过书籍的其中一册而已。

《博尔赫斯谈话录》中收录了关于博尔赫斯的一些访谈,他在其中谈到了阅读和写作,谈到了传统和现实。其实那些访谈者们有些表现很糟糕,他们只会根据列下的提纲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的发问,干巴巴的语气让人讨厌。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感到幸运,幸运他们访谈的对象是博尔赫斯。之所以现在我们还耐心的看那些访谈者问有些无聊的问题,那是因为有博尔赫斯的存在他们才能如此的不朽。1982年,即博尔赫斯去世的前四年,一向桀骜不驯的苏珊·桑塔格接受访谈时候说:“没有一个健在的作家能比博尔赫斯对其他作家的影响更加深远……当今很少有作家没有学习或模仿过他的。”在我看来,此话到现在为止仍然是正确的。博尔赫斯能够不朽,是因为他虽然是他那个时代和文化的产物,然而却以一种神奇的方式知道该如何超越自己的时代和文化。博尔赫斯对时间等形而上问题的迷恋,产生的最大的效果就是让他成为了任意穿梭在其他时代之间的“精神旅行家”(苏珊·桑塔格语)。

博尔赫斯是个纯粹的作家,博尔赫斯是作家们的作家,博尔赫斯是个伟大的图书管理员,博尔赫斯是个伟大的诗人,博尔赫斯还是个哲学家——我写到这里,估计博尔赫斯先生会终于忍耐不住地跳将出来打断我的话。是的,他从不认为是个哲学家,“他是利用哲学问题作为文学素材的作家”,博尔赫斯评价另一个博尔赫斯的时候特意强调说。博尔赫斯教会我们阅读,他总喜欢引用叔本华的那句话,我们阅读时其实是用别人的头脑来思考,他鼓励我们发出自己声音。可是此刻,我却宁愿用博尔赫斯式的头脑来思考。什么才是博尔赫斯式的阅读和思考方式呢?借用对“柯尔律治之花”的改写,我想就是这样的:如果你梦里穿越了天堂,见到了一位八十多岁白发苍苍,双目失明,然而睿智和善的老人,他告诉你说他是博尔赫斯,并且送给你一本他的诗集《老虎的金黄》作为你曾经到过那里的物证;然后你从梦中醒来发现那本留有一种熟悉的天堂气息的诗集还在你手上……这就是博尔赫斯式玄思妙想的完美体现。

《博尔赫斯谈话录》中,我最不喜欢的是丽塔·吉伯特的那篇访谈,发问的方式显得很愚蠢,一问一答之间没有什么情感的交流,只是回答问题而已,但是像我以上所说的,幸亏访谈的对象是博尔赫斯,因此我还能读到如此精彩的博尔赫斯对青年作家的忠告。他告诫我们先不要考虑出版,而要考虑作品;不要试图描写确实无法想象的事物;不要写故作惊人的事件,而要写那些可以充分发挥想象的事物;不要用过分靡丽的风格写作,哪怕是词汇匮乏;不要写作方式上的虚荣;不要炫耀玩弄写作技巧,“作者应该有技巧,但不能引人注目”,“我也不想说作品必须浑然天成,因为那意味着作者信手拈来就是恰当的词句,那是不太可能的事。一件作品完成时,应该是浑然天成的,尽管实际上它可能充满了隐秘的巧妙和朴实的(不是自负的)机灵”。这样老老实实的告诫,可谓字字珠玑,振聋发聩,反复揣摩之后,内心一片空明虚静,比读百篇当代批评家的玩弄高深字眼的文学批评有用多了。

转载自:理一分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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